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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.Sep.2021
當都市變為小群體的集合時,新的公共性將是什麼?
訪台灣住宅建築獎初選評審─東海大學建築學系邱浩修副教授
活動訊息


大部分建築師都想突破、想做些改變,但開發商也必須考量市場需求,而市場是由大眾的品味跟經濟水平來決定,現在業界是將時間跟精力放在建築生產上,學校則忙著基礎訓練,兩邊各做各的缺乏對話,面對這個狀況,我認為學界的研發必須跟業界進行更積極合作。現在學校努力的在做設計,但沒辦法連接到真實,沒辦法被業界運用,學校應去歸納好住宅的基本要件,轉為真實性的知識,回饋給政府跟業界。目前學術界在住宅研究上還是純研究而非研發型,若學界與業界能共同帶領建築的可能性、政策、法規的檢討,才能讓建築界前進。




訪談時間:2021年7月29日
受訪者:邱浩修/東海大學建築學系副教授兼學務長(內文簡稱邱)
採訪暨撰文:王進坤/traa台灣住宅建築獎秘書長(內文簡稱王)
逐字稿整理:張曉渝/台灣建築雜誌實習編輯


註:本文另有濃縮版1500字報導,也歡迎點擊閱讀
https://www.ta-mag.net/_C/News.php?id=1922


自身的住居經驗及觀察
王:您目前居住在哪種住宅類型中?過去是否有住過其他類型的經驗,不同的住宅類型給你的感覺是否不同?
邱:我現在住在高層集合住宅中,是都市高密度生活中,某個階段不得不選擇的一種類型。我是嘉義人,兒時住在透天住宅,一直到離家念書。學生時期是在學校附近租屋,住過獨棟也曾住過連棟透天。到美國念書及工作共待了七年,幾乎年年搬家,一共搬了六次,所以美國不同的住宅類型也都住過,比如多戶的公寓Condominium、獨棟有庭院的House及連棟Townhouse等。會這樣頻繁的換屋,是與不同生命階段的不同需求有關 ,我從單身到結婚,再到兩個小孩陸續出生,是人生變化最大的階段,為讓生活環境更理想而不斷的搬家。年輕時選擇居住空間跟地點,會以機能便利性跟可負擔的價格為主要考量,到後期經濟狀況上軌道,才有能力對生活空間品質、理想居住環境做更主動的選擇。

小孩的出生影響很大,開始將教育問題放進來,也包括環境教育,因此搬到都市邊陲的郊區,選擇有大庭院的獨棟住宅,讓小孩能接觸更多的自然,生活的彈性也更大,能在庭院裡辦烤肉等休閒活動,也因有庭院緩衝減少街道可能造成的安全問題。總之,人對住宅需求不是一層不變的。

王:從兒時住的透天,到求學及工作後的獨棟、公寓到高層集合住宅等,不同類型的居住經驗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?
邱:透天厝在台灣中南部是非常Local的居住形式,也是我認為最理想的住宅類型,在透天厝裡的生活經驗,形塑了我對環境、家人、鄰里關係的價值。從「透天」兩字即知道它是接觸土地、頂著天空,因此能感覺到整個環境,人跟天地的關係,藉而營造出歸屬感。相對高密度的集合住宅,是能主動形塑自己的家,而高層集合住宅的平面幾乎已決定家具該怎麼放,出去得面對什麼,雖然便利但也讓生活的可能性消失了。老家屬於台灣中南部常見的家庭工廠,生產跟生活是綁在一起的,與現在上班族朝九晚五的模式非常不同,是二十四小時一直在生產,與生活完全混在一起,是不間斷的來回跟切換,這個記憶對我非常深刻,也非常獨特。 之後移居到都市,轉為上班族的生活,那是生活跟生產分開的模式,住在高層集合住宅裡面,但與透天厝很不同,雖然與鄰居常會在大樓內碰到,但關係仍是疏遠的。高層住宅更接近於柯比意說的「居住機器」,機器就是有效率不浪費,但少了自由與聯繫。

王:集合住宅相對於透天厝,在機能上的便利性會比較高嗎?未來還有想居住的類型嗎?
邱:會比較便利,但不是因為建築,而是集合住宅座落的地點及居住密度比透天厝高很多,因而周邊的服務機能較便利。可能跟華人社會傳統有關,導致很注重居住的便利性,但集合住宅在買或租的價格也相對較貴,周邊環境也比較混亂跟吵鬧。目前我住在二十二層樓高大廈的十一樓,因以前都住在樓層較低的住宅裡,所以開闊的視野是吸引我居住在此的原因之一,想在人生這個階段換個角度看都市的風景。未來希望能買塊地自己設計興建,回到居住的原點,這應是每位建築人都有的夢。



邱浩修在美居住時的獨棟住宅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王:父母輩與您的生活觀跟對子女的教育觀是否已不同,原因在哪裡? 
邱:確實已有很大的不同,這跟時代性有關,在父執輩的時代還掙扎於過活,會把生產(賺錢)放在前面,因此會將工作跟生活綁在一起,但干擾也是最大的,起床就是工作,下工就是睡覺,連週六也在工作,幾乎沒有生活,且空間也已生產為主,將居住空間壓縮到很小。以前住宅區不像現在有都市計畫管制,鄰居還會抱怨受到干擾,這都是為生產而必須忍受的狀況,現在因生活型態的改變,全民經濟水平提高改而追求生活品質,會想要安靜、整潔等更好的居住體驗。

王:父母親還住在透天厝裡嗎?這種獨特的生活經驗消逝,會覺得可惜或想留住這種工作跟生活關係的模式嗎?
邱:由於父母都退休了,所以生產這部分已經停止,當不需要生產後,就改從居住品質的角度來調整,歷兩次改建已變成純住宅了。而是否想留住及回去,其實不是我們能控制的,在那時候這樣子居住,我不會覺得這是不好的,因為已習以為常,所以居住的彈性是非常大的,也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,因為時代已經變了,工作跟生活模式與三、四十年前已不一樣,家庭代工廠模式不再是經濟主流。其實,時代給什麼條件,大概就在這條件裡往前走,過二、三十年後下一代回看今日的住宅,說不定也會與我現在有相同的感受,所以不會刻意想回到過去。

王:前面提及機能跟環境教育,能否舉例說明?
邱:好空間的特質是能讓人感到自在,可以被詮釋,也能承載使用者的各種變動。這可分成兩個部分,一個是便利性,讓人能不花太多的力氣、成本跟時間下,去取得想要的服務;第二部分是人能主動去詮釋它,美國住宅人工貴,不得不自己去布置整理,包括外部環境也是。我印象很深的經驗是冬季下雪,我在麻州住的地方有一年下大風雪,庭院與車道積雪高度到一米六,共花三個多小時才把車子從雪堆裡鏟出來,還因此扭傷了腰,那是非常奇異的身體經驗,雖然必須花力氣清除,但在過程裡會跟自然建立關係,能感受到四季(時間)的變化。

至於都市則被規範的太好,幾乎不會出問題,但當所有的事物都清清楚楚,或便利到一定的程度,生活的可能性已經消失,在建築裡面這叫做「環境控制」,我對過度的人工環控是存疑的,不去與環境共存而是想控制環境,建築應與環境保持一種適度連結與平衡,感受風光雨水的微妙變化,而不是去強迫控制它。

王:從您的成長歷程中出發,台灣的住宅建築是否有改變?若有改變在哪裡?
邱:改變原因來自兩個,一個是台灣的經濟發展,以及產業變遷造成的歷程,台灣在朝向全球化以後,都市環境跟住宅的型式是逐步靠近世界,比如混凝土興建的高密度建築、都市化的狀況,都跟全世界一樣。二是我從鄉下小孩到都市,清楚感受鄉村與都市發展的落差,基本上中南部仍與過去改變不大,但都市則非常快速,是區域性發展造成這種落差。舉台中為例,現在與我大學念書時候已經完全不同,近十多年速度又更快,現在居住的重劃區在三、四年前還是一塊荒地,今天已經蓋到半滿,但鄉間或次級城市與過往的變化卻非常小。對於都市化,我不會用好或不好去二分,古人說的好「逐水草而居」,人會往能生存的地方靠攏,因此必然會集居,集居也能提高生產力跟效能,從遠古到現代沒有變過,只是形式不太一樣而已。



邱浩修自宅大樓的都市遠景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
建築專業的實踐與思索
王:於東海建築學系畢業您後前往美國繼續深造,畢業後卻非進入建築師事務所工作,而是擔任媒體設計公司創意總監,好奇這段求學及工作歷程的緣由,以及為何仍決定回到建築業界?
邱:東海念書時,受到哈佛設計學院畢業的史迪威老師影響,他帶回美國先進的電腦輔助設計,在設計教學上導入數位化,當時是很新鮮的。當決定出國念書時就以此為目標,後來也順利地進到哈佛大學設計學院(Harvard Design School),在數位媒體與生產環境(Digital Media and Production Environments)組攻讀。那時是千禧年前後,互聯網正蓬勃發展,世界各國都在努力創新,包括擴增實境(Augmented Reality,簡稱AR)、虛擬實境(Virtual Reality,簡稱VR)等現在流行的技術當時都已在想像研發。而哈佛的數位媒體與生產環境組即在推這個Program,我一直認為空間是生活的媒介,在哈佛求學讓我更深的意識到未來數位化社會下的環境,將會深深地影響我們對空間的認知,因而開始研究媒體跟空間的關係,兩者怎麼互相支持。

我加入的「腦像素媒體設計」(BrainPixels)公司是在做空間流程的數位服務創新,這跟傳統建築產業的關係不大,而是在整個產業鏈的其中一環進行創新,讓其可被媒體化。當時我除擔任腦像素的創意總監,還身兼哈佛設計中心的研究員,參與研發工作。相對將研究加以產品化,我更喜歡做有創造性、研發性的工作,而最好的環境是在學校裡面。而探索過去跟當代的關係,然後從中找到新的出路,以及當空間媒介被數位媒介取代的時候,空間剩下什麼?這是一直我很關注的議題。

傳統上建築的本質是物質性的,我不會說物質性不重要,而是要在數位性與物質中間找連結跟平衡,我常藉對當代建築的觀察跟評論,去理解這個逐漸數位化世界的建築發展脈絡。我講的不單是用數位做的建築,而是被數位化環境下影響的建築思維,不管是有遠見如伊東豊雄順應科技的前瞻想像,還是刻意抵抗虛無飄渺數位世界的Peter Zumthor。

王:在建築訓練中,住宅設計一直是重要的議題,原因跟訓練的要點是?
邱:這應是大多數建築系老師的共識,因為住宅是最重要的建築類型。原因分成兩個,一是住宅仍為建築中的最大量,學生畢業後幾乎一定會碰到住宅業務。二是歷史性的原因,住宅是建築的基本類型,在建築概念出現前就存在,所以應該是唯一不會被取代或消失的建築,而是會跟著時代不斷演進,所以建築教育是不可能迴避住宅設計的。而住宅設計的訓練著重在三個層面:

第一是空間技術性的練習,這會在較低年級進行訓練,著重在空間尺寸、機能性、物理環境等的平衡上,因大一學生不一定對美術館、銀行這些空間有經驗,但居住經驗是一定有的,藉住宅喚起學生對空間的敏感度跟想像,但也容易被自己的經驗所限制,此時就可協助讓學生思考,比如人與人、私密跟公共的關係,然後再延伸到其他建築類型上。

第二是讓學生思考如何生活,然後從中提出問題,訓練學生的想像力跟對空間的掌握能力,尤其住宅的限制相當多,包括業主、基地、所在區域、國家、文化等,都有其獨特性跟個性,住宅應該最大程度去反應這些限制,讓生活能連結到人、場所、環境等,而且生活具獨特性,怎麼在突破現有的居住模式,但又具共同性,是非常好的訓練題目。

第三是探索空間的精神性,住宅能承載一個人、一群人到整個社會,要如何面對天地環境、自然跟時間,如何承繼過去文化的記憶、個人的記憶,到開創自身的夢想,並實踐在居住上面,因此比其他建築類型更能探討本質跟精神性。



高年級住商混合設計評圖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
高年級住商混合設計圖面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
高年級住商混合設計圖面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王:老師能舉國外的住宅案例,說明怎麼乘載該地區的文化跟生活行為?
邱:我舉兩個國家說明,第一個是荷蘭,由於地勢比水平面低容易淹水,因此他們常將建築的一樓留為開放空間或停車場,不但適應水患也將人跟環境串連起來。另外,荷蘭的住宅簡單,只是個殼但尺度非常精準,內部沒有固定式的家具,是由搬進來的人依自己需求布置,搬離時就把自己的東西都帶走。荷蘭人認為房子不是固著的,應是跟著自己走的,房子不是財產,而是能展現自己品味與個性的空間,就像是塊空白畫布,讓居住者能自由詮釋,因此你會看到荷蘭建築師做的都是一個個抽象又中性方盒子的集合,整體有時顯得無聊,但裡面的生活空間都很多元有趣。

第二個是社會福利主義國家奧地利,社會住宅佔全國六到七成,而且空間品質比台灣豪宅還好。而奧地利跟荷蘭稍有不同,他們的住宅政策跟管制都是由政府管控,荷蘭則由私人詮釋,奧地利則是由政府帶著國民去營造對公共性的想像。四年前我去維也納參觀Aspern新區的社會住宅,當時就已導入智慧化,政府是積極投入資源在住宅上,用住宅來引導社會的進化。政府有成立專責單位,民間也有半官方的組織,彼此合作來推行居住政策跟建築法規的修改,因此住宅類型多元而可負擔,包括出租價格、空間平面等都依照民間的基本需求來擬定,因此社會住宅進化的很快,高密度但品質極佳。

王:以租屋為主,搬遷自由的國家,鄰里關係還能建立嗎?
邱:非常重視,而且早在住宅規劃時就已把公共性納入,並最大化這件事情。其中奧地利令人佩服,荷蘭還屬於用政策引導資本去開發,但奧地利就是由國家推動且執行徹底,社會住宅在競圖前就先公開,讓國民能主動報名抽籤,因此租戶在競圖前就可以參與每棟公共空間規劃,而機能就由未來的租戶共同討論決定。

王:所以他們具備很高的決定權,反觀我們是被決定的。
邱:台灣就是丟給參加競圖的建築師做所有的規劃跟設計,政府只做低度監督,而奧地利政府就是帶頭的規劃者,會把需求跟目標訂的清清楚楚,一開始就讓該參與的使用者跟關係人加入討論,因此認同感非常高,公共空間基本上就是由租戶訂定,空間該多大、該放哪,Program大原則都是由他們與規劃者共同決定的,不容易出現不符使用的狀況。



維也納Aspern區的社會住宅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
維也納Aspern區的社會住宅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
維也納社會住宅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王:建築學界跟業界的理想關係是?尤其在住宅設計上,業界必須面對業主、預算、市場、法規等限制,與學校訓練落差不小,老師怎麼看這個狀況?
邱:確實落差很大,在今日法規一成不變甚至越來越嚴苛,開發商又將利潤最大化視為最重要目的下,住宅已過度商品化,讓有理想的建築師非常辛苦的。老實說,要學校跟業界接軌並不難,就是照業界現況的實務需要來規劃課程即可,但教育的功能應不僅如此,還包括社會責任及理想性,理想狀態是學校應業界需求做研發,業界將研發落實到設計中。

大部分建築師都想突破、想做些改變,但開發商也必須考量市場需求,而市場是由大眾的品味跟經濟水平來決定,但我認為多數開發商有些太保守看待現在人對住宅的期待了。現在業界是將時間跟精力放在建築生產上,學校則忙著基礎訓練,兩邊各做各的缺乏對話,但荷蘭跟奧地利是兩邊積極合作,在學校、政府及產業其實都是同一批人,因此反應快能對症下藥。台灣建築系專任教師到現在都還不能正式執業,業界優異建築師也不容易同時被聘任為專任教師,這是有損建築發展的。

台灣面對這個狀況,我認為學界的研發必須跟業界進行更積極合作,比如當某些法規被訂太嚴不符合現況時,學校應該進行研究,非純學術的那種研究,並將結果拿來跟政府溝通,檢討法規的規範是否應該被調整。現在學校努力的在做設計,但沒辦法連接到真實,沒辦法被業界運用,學校應去歸納好住宅的基本要件,轉為真實性的知識,回饋給政府跟業界。目前學術界在住宅研究上還是純研究而非研發型,若學界與業界能共同帶領建築的可能性、政策、法規的檢討,才能讓建築界前進。

王:學界、業界及政府都是同一批人時,難道沒有利益迴避的問題嗎? 
邱:當一切都透明時就沒有,歐美國家是以信認為基礎,以公共性為最大價值,反觀台灣則以「防弊」為最高指標,這是最大差別。因此為防弊每個環節都要切開互相監督,也就無法同心。這不是單方面學校或業界的問題,而是基本價值沒有改過來,為了防一兩個會違法的人,而犧牲八九個立意良善的可能,甚至處罰嘗試改變的人,將導致劣幣驅逐良幣。應該思考流程制度如何透明。

王:台灣要突破這個困局,除前面說的學校外,還有其他單位也應加入嗎?
邱:
要改變不會只是某個單位,因為建築的面相太廣泛,影響層面也多,必須有共識共同創造符合今日時代的價值,然後把它傳遞給大眾,而非只傳遞給菁英,當大眾願意接受這個新的價值,加上學校、政府、各專業公會都有共同認知,來進行實質的交流並舉辦相關活動推廣,才有機會促使改變。

王:您曾擔任「2018台灣建築獎」評審,該屆入圍作品多是公共性的建築,私人建築只有一件,為何私人建築不易贏得這個獎項?公共跟私人案該不該一起評選?若要突破關鍵之處在哪裡?
邱:公共跟私人案該不該一起評選,我是蠻掙扎的,因為不少私人住宅的設計跟施工品質也都非常好,但先天上就很難在公共性上有表現,但做為台灣建築獎的評審,會期待得獎作品具備創新跟公共性,這已深植在大多建築評審腦中。因此在我那屆第一輪投票下,在有意識地找積極營造與自然、與人及對公共性探討的作品時,注重隱私性的住宅建築就很難出線,加上台灣的集合住宅多為建設公司開發銷售,已經商品化,很難從可販售的面積釋出來營造公共性。嚴格說目前集合住宅的開放空間,大都是為得到政府獎勵才做的,雖然依規定要開放但往往都打了折扣。

以及住宅在造型跟空間氛圍上都受到業主影響,且本身的限制也多,導致建築師能發揮的空間不大,加上住宅建築已有「traa台灣住宅建築獎」,我會認為兩個獎各自分工是好的,不是說住宅建築就沒有機會贏得「台灣建築獎」,但必須在各層面上都遠遠超過當下,才有機會。

王:確實住宅建築相對於公共建築,建築師可控制的部分相當有限,您認為建築師能扭轉這個嗎? 
邱:這幾乎是無解,全世界都是這樣的。建築師自然會找到與自己有默契的業主去發揮,若理念清楚是會遇到懂你的業主,願意給更多資源。每位建築師都不一樣,會有自己能負擔的條件,包括經濟面、意志力、關注議題等,就是看能堅持多久,這是個人選擇並沒有對錯的問題。


2018年台灣建築獎團評審現勘;圖片提供/邱浩修

王:今日因為網路跟通訊設備進步,老師您觀察家庭生活樣貌是否已受其而有改變? 
邱:有的,而且在疫情之前就已出現,近期又因COVID-19受影響,出門上班、上課轉為在家上班跟上課,導致家人都需要各自找空間來連線進行工作或學習,已經消弭距離的限制,但也造成居住轉為分散式的小群體居住模式,個人的集合或小家庭的集合變成主流,家人不想住一起,而是在附近找空間各自居住,不但保有自己的空間,也不覺得疏離,這已造成家庭結構跟社會關係的改變,來重新思考什麼是「家」、「家屋」跟「社區」,當整個都市都是由個人或小群體的集合時,那公共性會變成怎樣?新的公共性又是什麼?這將是一個很大的課題。

以及當休閒、娛樂及工作,都能藉由不同尺寸的螢幕設備解決,原本提供這些服務的空間,是否還需要存在?或著需要被調整,來迎合這個改變。比如因COVID-19導致實體的商業空間被網路購物取代,當大眾已習慣在網路購物時,這些店面還能回到過去榮景嗎?若不再需要實體商業,但這些空間仍然存在,該轉為什麼用途呢?又比如廣場過去是重要的,大家會約在廣場見面,當透過軟體已可精準的定位,廣場作為集聚的功能就消失了,公共性空間就需要跟著改變、進化,說不定公共空間需要跟虛擬的世界整合在一起,接著就是怎麼去鼓勵大家回到實體。但不論是哪一種,都不會是用過去的模式,而是一種新的方法,就好像現在是仰賴創造「事件」,不斷的辦展覽活動讓人願意聚集起來。

而住宅也是一樣,空間仍然存在但使用者的專注力都放在螢幕上,除解決互相干擾的問題外,怎麼讓家人還是能凝聚在一起,不要都只關在自己房裡,將是建築師必須現在就開始思考的。

王:為何還要鼓勵大家回到實體空間?
邱:因為在虛擬空間把人與真實世界的風、光、雨、水跟時間都切斷了,我不是把環境只視為資源,或因為人破壞環境而內疚,所以說要回饋環境,而是真實世界就是美好的,感知這個世界的秩序是重要的。建築該讓人能感知自然與時間,但當影像去處理一切的時候,人的敏感度正在消失。我不是指螢幕上的就不真實,那個也是真實,而是要讓人重新意識到實體的美好,當實體從乘載機能的限制中解放,應該更開闊的去想實體空間可以做些什麼,以及虛擬跟實體的共生關係將是什麼。

在人類最早的時候,「家」是自己動手興建的,透過自身的勞動來完成自己的願望,所以跟家的脈動是連接在一起的,是最理想的狀態,但到工業社會甚至是農業社會後,家早已不是我們自己動手蓋,人跟家是斷裂的,家的本質已離我們很遠,建築師的任務應是去拉近這件事情。

王:問題已經告一段落,老師有在問題之外的事情想分享的嗎?
邱:住宅非常難評因為很個人,所以非常多樣,再來住宅受的限制非常多,而且不同類型的限制也不一樣,所以要找單一的比較基準有相當的困難度。另外,我覺得評選住宅獎,或許不該剛落成就去評選,至少是完工五年後再去評選,這樣才能看到住宅跟使用者的關係,因為拿掉生活會有點奇怪,應是看人住在裡面後,設計跟真實生活的互動關係,再去進行評選,不然從建築專業者的角度是能評選出技術上純熟、或者想法創新的建築,但很難評選這建築是否符合使用者的生活需要,甚至帶給居住者啟發與影響。

王:但集合住宅每一戶居住者背景都不同,還是很難去看是否都符合需求。
邱:確實,每位使用者都有自身的文化背景、對理想住宅生活的期待及習慣等,當他們去用建築師規劃設計的空間時,若有些人不適應或不喜歡,能否就說建築師設計錯了呢?或這是建築師執意這樣設計的嗎?還是開發商想要的呢?這就是困難的地方,因此本屆主辦單位邀請非建築背景的專業者擔任評審讓我有期待,說不定能突破建築背景評審的盲點,讓彼此都不會掉入各自的盲點,能將住宅不同的面相打開。

再來,我認為好的住宅設計,是能看到建築師將業主的獨特性反應在空間上,讓業主與住宅之間的獨特關係被實踐出來,這應是住宅的公共性,但這會需要時間來檢視。

王:感謝老師接受訪談,也期待本屆會有這麼多特別的作品可以來參加!



【第八屆台灣住宅建築獎參選辦法】
徵件日期:2021年7月1日至2021年12月31日止
參賽資格:自2018年1月1日後取得使用執照或竣工之住宅建築
聯  絡  人:上圓聯合建築師事務所/王進坤
電子信箱:traa@sunyuan.com.tw 
電  話:02-2966-4366 #863
報名文件:https://www.traa.com.tw/Files/RegistrationForm.pdf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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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訪戴嘉惠家/家是身體經驗的原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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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理撰寫:王進坤/traa台灣住宅建築獎秘書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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